第3章

下午两点五十分，我提前十分钟到达市图书馆一楼的咖啡区。

找了个靠窗的安静角落坐下，点了一杯美式。

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，空气里漂浮着咖啡香和书卷气，暂时驱散了公寓里那令人窒息的黏腻感。

我拿出平板，处理了几封工作邮件，心思却难以完全集中。

夏言试戴婚戒时那抹志在必得的笑容，像一根刺，扎在眼底。

差一分钟三点，一个身影出现在咖啡区入口。

个子很高，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，肩线却撑得利落挺拔。他手里拿着一个有些旧但很干净的双肩包，站在那儿，目光略带审视地扫过全场，像是在完成一项精密定位。

我抬起手，轻轻挥了一下。‌‍⁡⁤

他看到了我，眼神在我脸上停留片刻，似乎在确认什么，然后才迈步走过来。

步伐沉稳，没有丝毫局促或讨好。

“顾小姐？”他在我对面站定，声音和电话里一样，清冽干净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质感。

“是我。靳屿？”我放下平板，对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。

“嗯。”他点点头，在我对面坐下，双肩包规整地放在脚边。背脊挺直，没有丝毫靠在椅背上的意思。

近距离看，他比资料照片上更清晰。头发理得很短，眉眼深邃，鼻梁高直，嘴唇抿成一条线，透着一股超出年龄的冷静和疏离。确实如助理所说，长得干净，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出色。只是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戒备，像一只独自在荒野生存久了的小兽，对任何靠近都充满警惕。

“喝点什么？”我将饮品单推过去。

他看都没看，直接说：“不用，谢谢。我喝水就好。”

服务员站在一旁，略显期待。我对他笑了笑：“一杯冰水，谢谢。再给我加一份你们这里的招牌红丝绒蛋糕。”

蛋糕很快上来，我将其往他那边推了推：“尝尝？他们家的甜点不错。”

靳屿的目光在精致的蛋糕上停留了一瞬，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，但很快移开视线：“谢谢，不用。”

拒绝得干脆利落，不带丝毫犹豫。不是客气，而是原则。他不轻易接受超出界限的馈赠。

我笑了笑，没再勉强。自己拿起小勺，挖了一角蛋糕。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，稍稍压下了心头的涩意。

“你的资料我看过了，物理系，连续三年专业第一，很厉害。”我切入正题。

他微微颔首，算是回应，没有因为夸奖而露出任何得意。

“我提供的资助，包括学费、住宿费，以及基本的生活费，直到你顺利完成本科学业。不需要任何抵押或协议，只有一个要求。”我看着他。

他抬起眼，与我对视，眼神锐利，等着我的“要求”。那眼神仿佛在说，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，他准备好了接受条件。

“每周一次，当面或者视频，跟我交流一下你的学习心得，或者聊聊你最近在读什么书，思考什么问题。”我缓缓说道，“时间你定，提前告诉我即可。”

靳屿明显愣住了。他大概预想了各种苛刻的条件，却没想到是这个。

他眉头微蹙，带着不解：“为什么？”‌‍⁡⁤

“就当是满足我的一点私心吧。”我搅动着咖啡，语气平淡，“离开校园久了，想听听最前沿的学术动态，保持一点思考的习惯。而你，是我筛选过的，最优秀的‘窗口’。”

这个理由半真半假。我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介入他的生活，同时也确实想从这潭死水中呼吸一点不一样的空气。

他沉默了几秒，似乎在判断我的话有几分可信度。然后，他开口，声音依旧冷静：“只是交流学习？”

“只是交流学习。”我肯定地回答，“你可以把它看作一份特殊的兼职，我是你的雇主，支付报酬，购买你的时间和见解。”

这个说法，似乎让他更容易接受。他紧绷的下颌线缓和了些许。

“好。”他答应了，“时间我定好后发短信给您。”

“叫我顾栖就好。”我说。

他点了点头，没说话，算是默认。

话题转到他的专业领域。当我问起他正在研究的课题时，他原本疏离的眼神瞬间变了。

像是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，迸发出灼热的光彩。

他谈起量子纠缠、谈起弦理论，语速不快，但用词精准，逻辑严密，偶尔还会用手势辅助解释那些抽象的概念。那一刻，他整个人都在发光，自信而专注，与刚才那个沉默戒备的贫困生判若两人。

我安静地听着，没有打断。阳光落在他年轻却认真的侧脸上，有一种纯粹而动人的力量。

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，林予深在实验室熬夜做项目时，眼里也曾有过类似的光。只是后来，那光被觥筹交错和虚与委蛇磨灭了。

与此同时，城市另一端的顶级商场里。

林予深正陪着夏言逛女装店。

“予深哥哥，这条裙子好看吗？”夏言拿着一件藕粉色的连衣裙在自己身上比划，眼神怯怯地望向林予深。

林予深看着那张与顾栖相似的脸庞露出期待的神情，心头一软，柔声道：“好看，很适合你。去试试？”

夏言开心地拿着裙子进了试衣间。

林予深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，揉了揉眉心。昨晚在客房打地铺，确实没睡好。他拿出手机，点开和顾栖的聊天界面。

最后一条消息，还是他早上出门时发的：栖栖，我去公司了，言言不舒服，你在家多照顾点。‌‍⁡⁤

顾栖没有回复。

他叹了口气，心里有些烦躁。他觉得顾栖变了，变得冷漠，不近人情。言言那么可怜，她为什么就不能多一点同情心呢？

这时，夏言换好裙子走了出来。

裙子很合身，衬得她腰肢纤细，楚楚动人。她在他面前转了个圈，脸颊微红：“予深哥哥，怎么样？”

林予深收起手机，勉强笑了笑：“很漂亮，像个小公主。”

他拿出卡，对店员说：“就这件，包起来。”

夏言惊呼：“予深哥哥，这太贵了！”

“没关系，你穿着好看。”林予深拍拍她的头，语气宠溺，“就当是庆祝你找到新工作的礼物。”——夏言上午投了份简历，对方让她下周去面试。

夏言低下头，声音哽咽：“予深哥哥，你对我太好了…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……”

“傻丫头，说什么报答。”林予深看着她柔弱的样子，保护欲油然而生，“我说过会照顾你，就一定会做到。”

他想起顾栖的独立坚强，再看看眼前需要他庇护的夏言，一种被需要、被依赖的满足感填补了因顾栖冷漠而产生的空虚。

他给顾栖发了条消息：栖栖，我陪言言买几件衣服，她之前那些都太旧了。晚上可能晚点回去，你不用等我吃饭了。

消息依旧石沉大海。

图书馆里，我和靳屿的交流接近尾声。

我看了眼时间，差不多该回去了。

“今天先到这里吧。”我站起身，“下周见。”

靳屿也站起来，点了点头：“谢谢您的……时间和蛋糕。”他看了一眼那盘几乎没动的红丝绒蛋糕。

我笑了笑，拿起包，准备去结账。

“顾小姐。”靳屿忽然叫住我。

我回头。‌‍⁡⁤

他站在原地，眼神有些复杂，似乎犹豫了一下，才开口：“刚才聊到的几篇论文，我U盘里有电子版。如果您需要，我可以……”

“好。”我打断他，从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、小巧的银色U盘，递给他，“用这个拷给我吧。下次见面带给我就行。”

这个U盘是我之前公司活动的赠品，一直没用。

靳屿接过U盘，手指修长干净。他动作利落地从自己那个旧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，开机，插上U盘，拷贝文件。整个过程安静迅速。

我把咖啡和蛋糕的钱一起结了。

回来时，他已经拷好文件，将U盘递还给我。

“谢谢。”我接过U盘，放回包里。

我们一起走出图书馆。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。

“我坐地铁回学校。”靳屿指了指地铁站的方向。

“好，路上小心。”

他朝我微微颔首，转身汇入人流。背影挺拔，步伐坚定，与周围行色匆匆的人群格格不入。

我站在路边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地铁口，才走向停车场。

坐进车里，我没有立刻发动。拿出手机，看到了林予深那两条未读信息。

栖栖，我去公司了，言言不舒服，你在家多照顾点。

栖栖，我陪言言买几件衣服，她之前那些都太旧了。晚上可能晚点回去，你不用等我吃饭了。

我盯着屏幕，看了几秒。

然后，手指轻点，回复了四个字：

知道了。玩得开心。

收起手机，发动车子。

后视镜里，图书馆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。‌‍⁡⁤

今天，似乎也不全是糟心事。